“什邡又准备修建钼铜项目。”近日，一名什邡市民给早报记者发来信息。

　　去年7月2日，四川什邡钼铜项目引发群众集体抗议。次日，什邡市政府官网发消息称，什邡停建宏达钼铜项目，今后不再建设这个项目。什邡市委宣传部人员7月4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确认，该停建为永久性停建。

　　而上述市民告诉早报记者，今年4-7月，什邡市组织干部群众到省外考察钼、铜等生产项目，8月，该市进行了全民动员，宣讲钼铜项目上马后对民众的利好之处，以及项目污染可控。

　　这是什邡市“落实‘四个交代’，建设幸福什邡”行动一系列举措的重要部分。23日，负责指导的什邡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曾祖泓对早报记者解释称，这是为总结“7·2”事件教训，改善什邡发展环境，而“反思‘7·2’，绕不开钼铜(项目)”。

　　在很多什邡百姓眼里，这些行动的实质在于说服民众支持重启钼铜项目。

　　什邡官方也未排除重启的选项，比起“7·2”事件时“今后不再建设”的坚决表态，这次留下了转圜余地。什邡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陈林称，如果民众都了解、都理解，要求在什邡重启该项目，“我们会依法走这个程序”。

　　抛开项目是否重启的问题，什邡市开展“四个交代”， 深入基层与民众面对面，直面质疑并进行沟通解释，本身已是尊重民意、走群众路线的一大进步。一位长期关注环境问题的专家对什邡的做法表示欢迎，也希望在环境问题方面什邡能继续鼓励公众参与，并加大信息公开。

　　曾祖泓说，经过了“7·2”事件，在上马重大项目方面应该怎么做，什邡也在讨论，“要得出一个经验”。

　　全市干部走村串户

　　与热闹的网络讨论相比，线下的什邡正在开展“四个交代”宣讲活动，从市领导到村干部全体动员，走村串户宣传钼铜的安全性，及该项目之于什邡经济发展、人民福祉的利好。

　　网络上，关于钼铜的讨论近期又热闹起来，什邡市民纷纷交流着各自最近被宣传的情况。

　　“简直脑壳不对！”什邡网友“W晓晓9”遭人上门询问“同不同意办钼铜厂”，在给对方否定的回答后，“W晓晓9”又在什邡贴吧里嘲讽了这么一句。

　　“7·2”事件发生次日，时任什邡市委书记李成金表态称，经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停止建设宏达钼铜项目，且什邡今后不再建设这个项目。”

　　这一表态，在什邡家家户户的电视机、什邡街头竖立的电子显示屏上反复播放，可谓妇孺皆知。

　　“李成金在电视上都讲过，说不再建了，现在说话不算话吗？”听完“四个交代”宣讲者的宣讲后，忠元村一位村民翻起了旧账。

　　“这个项目是中央批准的，各个程序也是完善的，只是在个别环节上有些工作没到位，不能说不建就不建。”洛水镇家灵村村支书张周余对早报记者称。

　　与热闹的网络讨论相比，线下的什邡正在开展“四个交代”宣讲活动，从市领导到村干部全体动员，走村串户宣传钼铜的安全性，及该项目之于什邡经济发展、人民福祉的利好。

　　陈林则称，“四个交代”是为了消除“7·2”事件的负面影响。如果不向民众讲清楚，就可能形成示范效应，“一有项目(民众)就盲目反对”， 从而影响到什邡未来的发展。

　　去年跌出省十强县榜单

　　什邡财政总收入增速过去三年一直保持在20%~40%，但去年增速降到了0.2%。地方财政收入去年更是下降了24.9%。

　　什邡市去年多个经济指标未达预期目标，部分指标增速大幅放缓，个别指标不增反降。

　　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前，什邡连续13年位居四川省十强县第2位；震后，跌到第19位，直到2010年才再次重返十强县，但连续两年排名倒数，2012年，什邡再次跌出十强县榜单。

　　《2013年什邡市政府工作报告》显示，什邡市2012年GDP为188.6亿元，增长13.8%，未能实现15%的增长目标；固定资产投资105亿元，下降0.9%，而原本预期目标是增长14%。

　　早报记者查阅什邡市历年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发现，什邡财政总收入增速过去三年一直保持在20%~40%，但去年增速降到了0.2%。地方财政收入去年更是下降了24.9%。

　　除宏观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外，什邡市政府将经济放缓的原因归结为“7·2”事件的影响——据了解，宏达钼铜项目总投资达104亿元，其中工程费用就达67亿元，如果项目建成，可实现年销售收入500亿元，税收40亿元。

　　比起经济上的影响，在什邡市政府看来， “7·2”事件更影响了软环境。

　　什邡市政府官网4月1日发消息称，今年3月，什邡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李长可带队对全市工业重大项目开工建设情况视察调查发现，“7·2”事件加大了项目招商难度，招进的项目签约多、落地少。

　　化工业是什邡的支柱产业之一，钼铜项目被抵制，未来是否会造成示范效应？这是什邡政府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市场之外，还有上级的压力。

　　经过国家、四川省、德阳市三级审批后落在什邡的 “十二五”四川重点项目，却在剪彩开工后引发群体性事件，最终不得不中止项目，在什邡政府看来，这势必会影响到上级政府未来对什邡的支持。

　　“这对四川省争取国家的项目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什邡市政协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唐前卫就透露，“7·2”事件后，国家发改委和环保部到四川来，质问经过国家环评的宏达钼铜项目为什么没有落地。

　　在中央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编著的《损害群众利益典型案例剖析》一书中，“7·2”事件还被列为三个反面典型之一。

　　在今年党代会上作工作报告时，什邡市委书记李卓总结说，“7·2”事件使什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给什邡经济社会发展造成了短期内难以愈合的“内伤”，不仅对外形象受损、投资环境遭质疑，“也有负于上级对我们的支持、企业对我们的信任、群众对我们的期盼。”

　　钼铜项目争夺战

　　宏达公司高管称，公司一直在与什邡政府保持密切沟通，政府也在采取讨论、考察、调研等活动让大家了解、理解钼铜项目的环境保护工作，以通过行政程序解决钼铜项目相关事宜。

　　什邡宣布“永久停建”的消息后，宏达钼铜项目一直被多地竞相争取。

　　什邡市政协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唐前卫透露，已有9省(市)给国家发改委去报告，要求将该项目转移到当地建设，内蒙古更是开出了极为优惠的条件：“零地价”并提供价值30亿元的矿山资源。

　　四川省内其他地方也在争夺，唐前卫称，有18个地(市、州)向省上争取这个项目，如雅安、攀枝花等。

　　“政府让我们在这里做就在这里做，不让做就搬。”22日，四川宏达股份(5.00, 0.19, 3.95%)有限公司(下称宏达公司)董秘王延俊告诉早报记者，宏达目前还在等待政府的答复。

　　王延俊认为，什邡政府目前进行的一系列动作是想挽留，但“最后要当地群众来决定”。

　　“我们还是有(家乡)情结的。”王延俊表示，没有迁走是因为要考虑各方面因素，且宏达是在什邡成长的企业。此外，宏达公司已经在这个项目上投资了数千万，挪到其他地方势必造成损失。更麻烦的是，挪到其他地方，所有审批手续都需要重新办理，环评需要重新做。

　　今年7月，宏达公司与投资者在线交流时，什邡钼铜项目作何安排的问题还被多次问及。

　　宏达公司高管回复称，公司一直在与什邡政府保持密切沟通，政府也在采取讨论、考察、调研等活动让大家了解、理解钼铜项目的环境保护工作，以通过行政程序解决钼铜项目相关事宜。

　　与宏达公司一样在等待的，还有什邡原先规划的钼铜项目厂址。

　　早报记者在洛水镇渔江村旁看到，原宏达钼铜项目的规划所在地并未挪作他用，只是因目前空着所以暂时成了某部队的驻军地。

　　为“食言”列出参考答案

　　在今年3月的什邡市十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多名人大代表提出了有关宏达钼铜项目的议案，或暗含重启意，或直接呼吁重启。

　　在什邡市官方发放的宣传材料中，对于宣讲员该如何解答民众有关政府“食言”的质疑做出了“指导”，并罗列了宏达钼铜项目上马后的利好，以及环保部门将采取的监管措施等。

　　早报记者在一份由什邡市委主题教育办发出文件中看到，这份《关于在“中国梦”主题教育活动中开展“落实‘四个交代’，建设幸福什邡”宣讲讨论活动方亭城区工作方案》为宣讲员提供了一套宣讲的参考思路：中国梦→什邡篇章→面临困境的直接原因→“7·2”事件分析→钼铜项目真相→总结教训、得到启示，要求结合到外地考察的情况，强调钼铜环保影响安全可控，并“得出结论：钼铜项目是个利民项目，是个好项目”。

　　《工作方案》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党委政府“7·2”时说永不再建设钼铜项目，为何又要出尔反尔呢？

　　《工作方案》给出的参考答案显示：当初党委政府表示不再建设钼铜项目，是根据当时一些部门单位宣传等工作不到位，做出不建钼铜项目的决定……在落实“四个交代”的过程中，过去一些不支持钼铜项目的群众，通过长时间的了解和思考，提高了科学认识，理解了市委市政府……提出了要求修建钼铜项目的诉求。对此市委市政府密切关注，正对此进行周密调研，广泛听取意见，积极审慎回应。项目上马的前提是大多数民众要了解要理解要支持，基本程序是要依法合规。

　　在实际宣讲中，一些基层干部往往直接或侧面会问，“是否同意修建钼铜项目”。

　　洛水镇家灵村村支书张周余承认，一般会先问对“四个交代“满意不满意，”侧面再问同意不同意重启钼铜项目”。

　　在什邡民众看来，这一宣讲实际上就是为重启钼铜项目做准备。

　　在什邡某烟草企业上班的一位职工称，都过去一年了，现在又来搞“四个交代”，“不是重启(钼铜项目)是什么？”

　　“项目能否重启不是什邡市政府能够决定的，因为这是省重点项目”，陈林对重启问题的回应很谨慎，“不是我们要它上就(能)上，我们(宣讲时)也没有预设这个立场。”

　　但什邡官方也未排除重启的选项，比起“7·2”事件时“今后不再建设”的坚决表态，这次留下了转圜余地。陈林称，如果民众都了解、都理解，要求在什邡重启该项目，“我们会依法走这个程序”。

　　在今年3月的什邡市十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多名人大代表提出了有关宏达钼铜项目的议案，或暗含重启意，或直接呼吁重启。

　　张周余是附议重启钼铜项目议案的市人大代表之一。他说，去年自己就赞成这个项目，今年人代会上讲到什邡的经济形势严峻，“很多代表都赞同重启钼铜项目”。

　　在什邡组织的外出考察人员的交流会上，亦有很多人发言明确表示支持重启宏达钼铜项目。

　　什邡市政府将项目重启的前提，设定为什邡市多数群众的理解、支持。但要赢得民众的理解、支持，什邡市政府必须跨过三重门：政府食言、民意抵制、环保欠债。

　　“四个交代”紧扣钼铜项目

　　“四个交代”，只是一个模糊的目标，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什邡市提出紧紧围绕着钼铜项目之于什邡经济发展、民生福祉的利好来开展。

　　为消除“7·2”事件的负面影响，在今年3月召开的什邡市第十三届党代会二次会议上，什邡市委书记李卓提出了“四个交代”。

　　首先是对干部群众的交代，李卓要求把项目审批、环评分析报告内容予以公示，组织实地考察并接受质询，给干部群众一个准确、清晰、明白的事实，让大家去理性判别。

　　二是对上级的交代。“须用百倍的努力去恢复各级对什邡的信任，重获上级对什邡的支持。”

　　另外两个交代，分别是对社会舆论和市场的交代。

　　“四个交代”，只是一个模糊的目标，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什邡市提出紧紧围绕着钼铜项目之于什邡经济发展、民生福祉的利好来开展。

　　第一步是外出考察，从今年4月-7月，什邡组织干部代表、师生代表、医卫代表、企业代表、公众代表近1000人，分13个批次前往河南、山东和云南参观考察钼、铜等金属冶炼企业。

　　考察结束后，什邡市还组织各考察团分别召开座谈会，注意交流发言，并将这些发言集结成书《什邡市干部群众参观考察金属冶炼项目发言实录》。早报记者翻阅此书，发现很多考察人员都表态支持重启钼铜项目。

　　除各个单位都派出的代表，什邡还邀请了那些曾在“7·2”事件中强烈反对宏大钼铜项目的人士，如网络意见领袖代表曾颖。

　　“就我个人看到的情况而言，至少山东那个项目并不可怕。如果重启，我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反对。”曾颖告诉早报记者。

　　“政府说好，外面人说坏”

　　什邡各个学校也开展了“四个交代”的宣讲活动。方亭慈济中学一位初二学生告诉早报记者，班主任作了演讲，称钼铜项目建成后会造福什邡，但称学生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让我们慎重考虑”。

　　对于“7·2”事件的教训，什邡市官方总结为：前期宣传工作不到位。

　　此次开展“四个交代”，步步围绕钼铜进行宣传，似乎是在为从前“宣传不到位”还债。

　　19日上午，在隐峰镇忠元村，早报记者现场观摩了一场宣讲会。什邡市发改局的成员和忠元村村支书罗志群(音)在二组的一块空地上向村民们进行了宣讲。

　　为了吸引人前来，每个人还发放5元钱的误工费。但当天来听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个左右。

　　罗志群援引在云南考察的经验来论证钼铜项目不会有污染，“云南那个厂旁边就是娃哈哈工厂，如果说有污染，为什么人家工厂旁边要建娃哈哈厂。”

　　上马钼铜项目，可以解决一万多人的务工，“我们可以不出去打工，钼铜(厂)说了要公开招工，如果在什邡招不满，再去外县、外市招工。”

　　钼铜项目可以推动什邡经济的发展，什邡财政有钱了，个人就可以享受到更多的好处，“我们的医疗保险是国务院、省、市三级补贴，共补贴290元，我们自己出60元。如果什邡市政府没有钱，就补贴不了。”

　　最后，她让村民“有啥子说啥子”，把意见反馈给村上，村里再一项一项反馈上去。

　　宣讲组还向村民们发放了 《宏达钼铜项目有关知识问答》的宣传页，详细介绍了钼铜的科普知识、社会效益、污染控制技术及政府未来将对宏达钼铜项目采取的监管措施等。

　　但宣讲并未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少村民在宣讲会后仍表示猜疑，一位刘姓村民称，“政府说它好，外面的人说它坏”，“去年闹得这么凶，肯定是有问题大家才会去闹。”

　　村民们还纷纷拿村边的河沟被污染为例，称“政府只是说得好听”。

　　什邡各个学校也开展了“四个交代”的宣讲活动。方亭慈济中学一位初二学生告诉早报记者，班主任作了演讲，称钼铜项目建成后会造福什邡，但老师称学生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让我们慎重考虑”。

　　虽然目前还无法统计支持者和反对者的比例，但可以确定的是，反对的声音仍然不少，且不乏激烈者。

　　民众不信任感亟待破题

　　对于如何才能消除民众的不信任感。什邡市政府承诺，要提升什邡整体环境的质量：包括严把新建项目准入关、加强对相关污染企业的治理、加大对违法排污企业的处罚力度、逐步淘汰污染较重的小化工项目等。

　　什邡的环境问题长期饱受诟病。

　　以化工业作为支柱产业的什邡，市内有50多家化工企业，其中多为上世纪70年代发展起来的磷化工企业。

　　什邡民众对环境污染的不满，转化为对环保部门的不信任感，进而传导到对有污染风险的新项目的抵制，如宏达钼铜项目。

　　双盛镇亭江村的王女士向早报记者表示，对于环保部门宣传钼铜项目可以做到无污染，“我不相信，我肯定不相信”。她说，假如相信环保局，周边污染这么重，环保局早就把问题解决了。

　　如果环保部门出具环评等文件证明钼铜项目的污染安全可控呢？王女士表示，自己还是不相信，“会认为是厂里买通了环保局”。

　　什邡市环保局在“四个交代”的宣讲过程中，也感觉到了这种不信任。什邡市环境监察大队大队长钟华说，虽然宣讲人员讲了很多监管措施，但很多人还是不相信，“感觉双方的矛盾还是有些激烈的”。

　　钟华说到了一个例子。宣讲时，一位姓黄的市民提出近来石亭江变成乳白色的情况，认为是企业污染所致。

　　而钟华此前已就此问题排查过，推测应是雨水将山体中的矿物质成分冲入了江中所致。

　　黄姓市民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环保部门是“为企业说话”。

　　宣讲会结束后，钟华与黄姓市民结伴沿石亭江去实地查看。钟华说，在他指出变成乳白色的河段上游并无企业后，对方不再坚持原来的观点，但又转到了其他环境污染问题上，“仍然很担忧”。

　　民众长期以来对环保部门形成的不信任感，有时甚至会演变成一种下意识的反对。

　　遭到民众抵制的宏达钼铜项目，在什邡环保局长曾生琪看来，实际上是环保工作“以新代旧”、“以大代小”的趋势。因为新工艺总要比旧工艺先进，大型化工企业的处理污染能力，也要远高于小型化工企业。

　　对于如何才能消除民众的不信任感，什邡市政府在《宏达钼铜项目有关知识问答》的宣传页上承诺，要提升什邡整体环境的质量：包括严把新建项目准入关、加强对相关污染企业的治理、加大对违法排污企业的处罚力度、逐步淘汰污染较重的小化工项目等。

　　曾生琪说，今年还要强制关闭18家小炼油厂、塑料厂和造纸厂，淘汰11条磷化工生产线。

　　而在不久前，有媒体曝光了石亭江旁的磷石膏渣堆导致的污染问题，称附近村子比“磷”而居，最近不过1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