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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中国低碳网 点击数:707 更新时间:2012/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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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日下午,凉山州漫水湾镇。雨过天晴,初秋的阳光慵懒地打在行人身上。 刘建平斜躺在副驾驶座上,将脚挂上车窗,让身体尽量舒展,享受筋疲力尽和惊魂甫定后的难得惬意。车厢内塞满了各种救援物资,同车的一名工友蜷缩在逼仄的空间里。车门上坑坑洼洼,那是行驶中与山石搏斗的印迹。 刘是锦屏水电站砂石项目部的一名工人,这两天和工友忙着从水电站往外运送伤员到漫水湾镇,再从镇上把救援物资拉回去。 9月1日晚上,刘和工友运送物资返回水电站途中,遭遇暴雨,被硬生生吓回了镇上,“雨太大,不敢走。”是次暴雨也导致水电站之前被抢修好的部分道路再次中断。 根据四川官方8月31日通报,8月29日晚上至30日凌晨,锦屏水电站施工区内外(木里县、盐源县、冕宁县三县交界处)因局部强降雨引发群发性地质灾害,崩塌、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点多达100余处,施工区内外道路、隧洞、桥梁受到严重破坏,交通、通讯、电力全部中断。灾害已造成10人死亡、14人失踪。 锦屏水电站“8·30”群发性地质灾害造成的重大人员伤亡,引发民众和专家对该水电站建设,乃至西南地区密集水电开发合理性的广泛质疑。 事实上,过去几年间,与水电站建设有关的严重地质灾害以及死伤事故并不乏见,水电开发与生态保护之间的争议和交锋从未停止过。 多位受访的业内人士表示,问题的本质已经暴露出来,说到底,不过是利益驱动。对于水电站的开发建设,或许真的到了该深刻反思和痛下决心调整的时候了。 世界第一高坝 川西绵延不绝的峡谷间,雅砻江咆哮着,一路向南奔腾,注入金沙江。两岸崇山峻岭,峭壁悬崖,地质构造运动成就自然界之奇险。 “径流水量丰沛、落差集中;开发目标单一,电站群多,规模优势突出;征地移民少,土地淹没损失小;调节性能优越,梯级补偿效益显著;环境影响利大于弊;技术经济指标优越,电价有竞争力,在‘西电东送’中发挥重要而独特的作用。” 上述诸项得天独厚的开发条件,使雅砻江成为中国重要水电基地之一。 锦屏水电站就坐落在雅砻江上,是雅砻江中下游河段的龙头电站,包括锦屏一级、二级水电站,被誉为雅砻江上的“双子星座”,总装机840万千瓦。 公开资料显示,锦屏一级水电站位于凉山州木里县和盐源县交界处的雅砻江大河湾干流河段上,以发电为主,兼具防洪、拦沙等作用。电站混凝土双曲拱坝高305米,为世界同类坝型中的第一高坝,施工难度亦属世界罕见。装机360万千瓦,年平均发电量174.1亿千瓦时,是“西电东输”和“川电外送”的主要电源点之一。 锦屏二级水电站坝址位于一级水电站下游7.5公里处,利用雅砻江干流锦屏大河湾的天然落差,截弯取直开挖隧洞引水发电。隧洞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人工隧洞。电站装机480万千瓦,是雅砻江上装机规模最大的水电站,也是继三峡工程之后又一世界级水电工程,年发电量242.3亿千瓦时。 2005年11月12日,工程总投资约246亿元的锦屏一级水电站正式开工建设。次年12月4日,提前两年成功实现大江截流。目前电站主体工程正全面建设,根据工程建设目标,将于今年蓄水。 多名从灾害现场逃出或被救出的锦屏水电站员工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此次受灾最严重的恰是一级电站。他们描述了沿途所见的恐怖景象: 山洪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裹挟着山石和碎木,部分活动板房和永久性住房被冲垮、冲毁;山体坍塌,砂石淤泥堵住了隧洞,大量人员被困;汹涌的泥石流将道路淹没,奔腾肆虐;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寻找可能的避难所…… 现场的情况远比外界想象的要糟糕。“就连一级(水电站)的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出来以后看新闻。”工人刘建平说。一级水电站员工张新源最先通过网络向外界求救,由于地形复杂,灾情严重,内部救援困难,只能寄望于外界帮忙。 一些在水电站工作几年的老员工坦言,锦屏地区此前从未降过如此猛烈的暴雨,更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和强烈的地质灾害。在水电站周围生活的老百姓亦证实了这一说法。 一旦受灾无处遁逃 据锦屏水电站员工透露,由于一、二级水电站工程浩大、工期长,有几万名工人长期吃住、奋战在电站周围的多个营地和工地。 多年研究西南地区水文生态的独立地质学家杨勇对时代周报记者说,从施工人数上来看,锦屏水电站在已建和即将开建的水电站中并不是最多的,但其施工“密度之大,单位面积人数之多”,在水电建设史上极为罕见,这完全是由水电站所在地区特殊的狭窄地形决定的。 与锦屏水电站一样,即将于今年10月开工建设的白鹤滩水电站,同样具备这样的地形特点。并且,由于规模和工程更大,其所需工人数量将比锦屏水电站要多得多。 事实上,锦屏水电站所在地区是攀西大裂谷的核心地带。攀西大裂谷是与东非大裂谷并列的地质构造区,地球上极为罕见。特殊、复杂的地质背景成就了奇伟险峻的锦屏山。锦屏地区山势陡峭,裸露的山体较多,形成微型峡谷,谷底空间狭小。 从锦屏到雅砻江河流的走向来看,呈现的是一个反“N”字形的大拐弯。这是因为河谷形态是地质运动之产物,大的断裂活动影响、控制河流的发育走向才形成这样的结果。包括金沙江的虎跳峡等在内的大拐弯,都是在相似的背景下形成的,遵循了区域地质构造格局。 正是如此特殊的地形地貌,使雅砻江、金沙江等水域具备了进行大规模水电开发的先天优势,成为国内各大能源巨头追逐的焦点。 然而,复杂的地质背景决定了这些地区的地质环境亦极为恶劣—江河活动造成运动,形成的特殊地貌格局,说明此处本身就是地质活动、地质灾害的预发区。如果再加上大量的人为干扰,开挖山体,留下满目破碎痕迹,一旦相关条件具备,地质灾害也就相应发生。 地质特点给水电建设的选址敲响了警钟,提醒开发者要进行充分的调查、研究、评估和论证,必要时要进行合理避让。然而多数时候,这一点并未引起重视,甚至是被忽略了。 要命的地形特点,决定了锦屏水电站的施工只能“窝”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内进行。动辄上万人的施工,像一条巨龙,盘在半山腰,根本无法展开。 为了拓展空间,只能转向山中和地下,因而大量开挖隧洞。知情人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锦屏水电站的地下系统极为复杂,“像迷宫一样”。其在建设期间,地下系统又连着地面营地,营地之间靠隧洞连接。因而一旦隧洞因山体坍塌被堵住,就会形成瓶颈,与外界失去联系。 根据锦屏水电站“8·30”群发性地质灾害发生后,负责营救的消防人员提供给媒体的画面,个别被堵隧洞中围困了大量施工人员。 另外,由于地处偏远深山,距离后方基地遥远,水电站的保障系统、生活系统等均集中在一起,一旦与后方失去联系,前方就会陷入困顿。 部分受访的锦屏水电站工人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由于灾害导致水电站的道路、电力、通讯等全部中断,一些工人翻越了几座大山才获得微弱的手机信号,向外界的家人报平安或求救。 更多的人则进行自救,他们蹚着洪水淤泥,徒步几十公里穿越险境,走出大山。 偶然还是必然? 8月29日晚,暴雨如注。 锦屏水电站内笼罩着一股不祥气氛。“大家都很紧张,担心出事,到处打电话说要撤离。”工人刘建平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没想到真出事了。”地质灾害袭来的速度、强度和规模,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灾害发生前几天,包括刘建平在内的一些工人感觉到了所在地区山体的轻微震动,他们怀疑发生了小型地震。但此后并未有关于锦屏地区发生地震的新闻报道。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锦屏地区的确是地震易发区,历史上乃至前些年,当地都曾有过地震活动。不过,地质灾害发生前几天,有关部门并未收集到地震活动信息。 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山体颤动? “肯定与(开山)放炮有关系。”在水电站进行隧洞施工的陈华明说,大规模和高强度的施工,势必会让部分山体发生松动;加上8月29日晚上至30日凌晨的暴雨冲刷,发生崩塌、滑坡、泥石流等群发性地质灾害也就在所难免。 关于锦屏“8·30”群发性地质灾害的原因,即便是在整日与山石打交道的水电站员工内部,亦分成了两派,多数人认为是极端恶劣天气—局部强降雨—所致。 并不仅仅是锦屏水电站,强降雨还导致凉山州多个地区出现洪水、泥石流、山体滑坡等严重地质灾害。首府西昌市的供水、通讯、电力设施遭到毁坏,全城仅低层建筑(一、二楼)有微弱供水,固定电话无法使用,个别地区停电,群众生活受到极大影响,直到连续几日抢修后才逐渐恢复。 一些受访民众抱怨,现在凉山州到处都是水电站,对环境的影响很大,山体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发生的频率较以前大为增加。 在杨勇看来,发生群发性地质灾害一方面固然与气候因素有关,如局部强降雨或连续降雨。但类似的降雨是否属于极端降雨,多年来在这方面一直没有系统的研究和分析。 “近几年灾害多,往往一说就是‘几十年不遇’‘一百年不遇’,”杨勇说,“但这需要一个权威的结论,要把多年来的数据拿来比较,包括降雨时间、降雨量、降雨地区等,进行综合分析,才能得出‘多少年不遇’这样的结论。” “轻易下结论,会给灾情分析和责任追究造成误判、误导。”他说。 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赵章元表示,是单纯天气因素,还是人为干扰,抑或是两者叠加,最终引发了地质灾害,需要实地调查分析。如果是因为水电站的过度开发,导致周围的生态平衡被破坏引发灾害,就必须警惕。 杨勇认为,西南地区多高山和峡谷,地质环境复杂、恶劣。近年来当地的水电开发呈现前所未有的态势,对地质环境造成了严重干扰,一旦与气候灾害叠加在一起,就必然发生群发性地质灾害。 水电开发危及生态 虽然地处攀西大裂谷的核心地带,但在大规模水电开发之前,由于森林和植被覆盖率高,山石坚硬,水土流失少;加上人类活动程度相对较低,锦屏地区并未发生过“8·30”这样大规模、特大型的地质灾害。 较之西南地区另一条被进行密集水电开发的河流金沙江,雅砻江的森林和植被分布量、覆盖率更高;人口密度较低,淹没耕地量不多,搬迁量也不大。这使得雅砻江成为水电开发的天然、优秀流域,锦屏水电站就是国内同规模水电站中移民最少的。 但植被和森林密集,并不能说明这一区域就没有地质灾害威胁;人口密度和人类活动程度较低,也仅限于峡谷底部,一旦正常的生态环境受到大量人为干扰,如大规模的矿山开发和工程建设,整个峡谷的稳定性就会受到很大影响,自然格局也会发生变化。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雅砻江流域的森林采伐量是西南地区最大的,疯狂采伐导致生态发生变化,因此引发了一些地质灾害。此后,经过多年保护和恢复,森林增长很快,生态逐渐恢复。 然而近10年来,伴随着矿山采集和水电开发的密度、强度越来越大,雅砻江流域的生态再次发生变化。 一方面,由于有色金属矿产丰富,开发历史长,近年来又陆续增加了很多开采权,生态环境遭到极大破坏。 而水电项目进驻后,相关基础设施建设力度大,在狭长的山谷中密集布局,修电站、修公路、开山、取土、采石,致使岩石破碎,植被疏松,人为制造了很多地质灾害隐患点,一旦遭遇极端天气,便容易引发严重地质灾害。 杨勇还表示,以往锦屏地区虽然也发生过一些地质灾害,但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有分析的特征。而人类活动,尤其是密集工程建设伴生的地质灾害目前越来越频繁,且呈现群发性态势。 “不仅是雅砻江,近年来,金沙江、大渡河等流域,每到汛期都会有与工程开发有关的大规模地质灾害发生,我们已经有很多教训了。”他警告说。 在赵章元看来,目前西南地区的水电开发的确存在过度之势。上游把水截住,势必引起下游生态变化,包括部分植被退化、水土难以保持等。“一旦失去平衡,洪水来了,能否挡得住就难说了。” 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生态学和森林学家李文华亦提醒,西南地区山势高险,地质脆弱,进行大规模水电开发时尤其要小心谨慎,要在发展经济与保护环境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不过,锦屏水电站一位不愿具名的受访人士称,近年来锦屏管理局在当地的植被、野生动物、鱼类保护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他并不认为水电开发对地区的生态造成了多大破坏。 水电“集群”开发隐忧 在一片争议声中,西南地区水电开发一路高歌猛进,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一道道宏伟大坝、一座座梯级水库、一个个规模电站相继建起,中国水电界不断创造世界奇迹。 独立地质学家杨勇,将近年来西南地区密集的水电开发称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密度、超大规模、集群式的”,他并认为,这种开发是“混乱和无序的”。 仅仅在3个多月前,针对金沙江上25级电站、不足百公里就有一座梯级水库的密集开发计划是否过度,杨勇还和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论战。 杨勇表示,雅砻江的开发密度丝毫不逊于金沙江:包括锦屏一、二级水电站在内,雅砻江中下游目前有十多座水电站处于启动开发状态,装机规模和库存规模都非常大。 与金沙江一样,问题在于:雅砻江流域脆弱的生态和地质环境,能否承受住如此密集的开发? 如白鹤滩水电站、锦屏水电站这般,极端恶劣天气影响下,水电开发地区不断爆发的严重地质灾害乃至死伤事故,无疑让公众和环保人士对当下超大规模的水电开发合理性、必要性的质疑变得更加强烈。 在杨勇看来,所谓的“清洁能源”、“落后地区开发”、“国家经济发展”等开发理由,都不过是利益集团打着的旗号和幌子,从根本上暴露的是利益驱动的私心及相关规划、管理的失控。“这完全是利益集团绑架国家和地方政府导致的结果。” 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赵章元亦表示,在利益驱使下,部分地方政府和官员已被水电部门完全拉拢过去,“挡都挡不住,这非常可怕。” 如核电一样,水电的过度开发同样可能引发灾难,关于三峡工程的争论至今尚未平息,新一轮的水电开发大跃进又开始了。 在杨勇看来,目前西南地区的水电开发在地质灾害威胁评估、预防灾害的意识和对策、灾害应对措施等方面,都远没有做好准备。“盲目开发,遭受的损失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 真相,尤其是生态和环境遭受的影响已经逐步显露出来。现在是国家和政府重新审视现状,并下决心调整、改变的时候了。而作为利益集团,也应正视并面对严峻的现实。 “再不警惕,再遮遮掩掩,这样的局面继续发展下去,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杨勇警告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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